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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教育新闻网-中国教师报:阅读偏爱意味长

来源:中国教育新闻网-中国教师报 发布时间:2023-12-11 16:38 浏览量:

读书是读书人的本分。言说自己的读书理念和读书历程,也是许多读书人乐意为之的事。要谈论自己数十年山重水复、一程又一程的读书之路,我觉得至少有四类书籍是重要且特别的,也是珍视而偏爱的。它们是我日用常行中的伙伴,也是我精神成长中的师友。这四类书籍是:教育经典、人文讲演录、大家小书、学者自选集。

教育经典,从业论学的“基本队伍”

前辈学者常说,做学问要有自己的基本队伍,而基本队伍就是所在学科的经典书籍。我大学读的是教育学专业,虽然20年来我出入文史,爱好哲学,但始终没有离开教育学,发表的文章也基本都是教育教学方面的。所以,我受益最大、最为珍视的书籍还是古今中外的教育经典。

我真正下功夫研读教育经典,是从《学记》入手的。当时也是倒逼自己,因为我所在的教育研究院给教师开设了一门培训课程,叫《〈学记〉的教育智慧》。《学记》是儒家经典《礼记》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我国也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专门论述教育教学的著作,其间蕴含着博大精深的教育思想,值得今人充分挖掘和领悟。边读、边讲、边学、边研究,大概一年时间,我写了大约8万字的《学记》研究心得。几年之后,我又将那些研究心得提炼升华,形成了一篇题为《从〈学记〉看道德课堂的内涵与精神》的论文,刊发在《课程·教材·教法》上。

最近几年,我对教育经典的阅读并不是一本一本进行的,而是有一个大致的思维导引。我认为,所有教育经典都可以从道、学、术三个层面来理解,而且可以结合当下的教育现实和教育实践来阅读和思考。

比如,为什么说高强度的“刷题”和过重的作业负担违背教育之道,不利于学生健康成长?阅读卡尔·雅斯贝尔斯的《什么是教育》一书可以发现,教育和训练、控制是截然不同的。不断“刷题”只是一种功利化的训练而非教育,过重的作业负担只是对学生生命和行为的控制也非教育。

教育之学指的是教育学知识和理论。教育之术是关于教育教学的方法、策略、技巧等行为操作层面的内容。大多数教育经典都属于这两个层面。比如,研读美国教育学家古德和布罗菲的《透视课堂》一书,能学到关于作业布置的专业知识。要获取学生心理发展规律的知识,可以研读皮亚杰的《教育科学与儿童心理学》。苏霍姆林斯基的《给教师的建议》《帕夫雷什中学》等书,都是教育具体操作层面的智慧,“怎样使检查家庭课业成为学生有效的脑力劳动”“怎样才能使儿童愿意好好学习”等,都是《给教师的建议》一书的篇目。

人文讲演录,进入文化现场的阅读体验

读书之外,讲学亦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分内事。关于讲学的意义,说得最到位的莫如明末清初关中大儒李二曲。他说:“立人达人,全在讲学;移风易俗,全在讲学;拨乱返治,全在讲学;旋乾转坤,全在讲学。”作为图书与讲学合二为一的讲演录类书籍,一直是我的阅读偏爱。

作为一名文科生,我真正的人文阅读是从大学时代开始的。2003年,我考入山西大学,开始接触世界文明史和中国传统文化方面的书籍,但真正触动我的心灵、开拓我的思维,且为我之后的阅读提供书目线索和学人图谱的却是从两本演讲录开始的。这两本演讲录分别是《思想的锋芒:在岳麓书院听演讲》和《智者的声音:在岳麓书院听演讲》。我是西北人,此前从未涉足过南方城市,对远在湖南的岳麓书院更是一无所知。通过阅读,我知道了以岳麓书院为代表的中国书院在中国古代文化和教育发展史上的重大意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发生在1167年的“朱张会讲”。那一年朱熹自福建抵长沙,与岳麓书院的主教张栻在书院内同台会讲,论辩“中和”之义,“三日夜不能合”,盛况空前。

这两本演讲录所记录的,正是1999年岳麓书院为效仿当年“朱张会讲”的形式而举办的“千年论坛”的演讲和会讲的精华内容。通过这两本演讲录,我得以快速了解到当时历史、文化、教育、科学和艺术各个领域的核心论题,也学习到一大批文化名家如余秋雨、金庸、杜维明、黄永玉等人的文化理念和学术见解。可以说,正是这两本讲演录打开了我的文化视野,也开始在我内心植入人文的种子。

2014年因缘际会,我从郑州南下,定居在湖南长沙。当年在大学时代阅读那两本岳麓书院演讲录时神往的精神家园,竟然就这般神奇地出现在自己生活的世界。疫情之前,只要岳麓书院有人文方面的讲座,我都尽量报名参加。2022年10月底,当我在网上看到刚刚出版的“岳麓书院讲演录”的书讯时,毫不犹豫地购入。拿到书时,真是熟悉又新颖的感觉。千年学府,弦歌不绝。古人说:“旧邦新命。”书院如是,讲演录亦如是。

另外一本对我产生重要影响的讲演录,是朱熹第26代孙、台湾著名学者朱高正先生的《从康德到朱熹:白鹿洞讲演录》。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但是对于这本书,我却是先识其人,后读其书的。

记得2011年冬天,当时我还在郑州一家教育研究院任职。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朱高正先生光临研究院。他只穿一件白色衬衫,虽头发花白,但满面红光。我上前握手,冰冷的双手立刻被热气包裹。出于对朱高正先生的敬佩,我买来他的著作,读的第一本就是《从康德到朱熹:白鹿洞讲演录》。因为是讲演录的形式,所以内容通俗易懂又会通古今,将宋明理学的许多抽象概念生动诠释出来。我通读了几遍,还在书上做了许多笔记。沿着朱高正先生的指导,我随后几年又断断续续读了他的《近思录通解》等书。朱高正先生的学问、道德、文章、讲演均达到很高的水平和境界,令我敬佩。

大家小书,浓缩的才是精华

北京出版社有一套名为“大家小书”的丛书,选入的多是一代知名大家的经典著作。对于“大家小书”这个提法,丛书编委袁行霈先生说,所谓“大家”,既指书的作者是大家,也指书是写给大家、广大读者看的;所谓“小书”,主要指篇幅小,但学术性却不轻,甚至相当重,因为这些书大多都是经过作者精琢细磨形成的。

我的书架上就放着几部心爱的“大家小书”,比如,雷海宗的《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竺可桢的《天道与人文》、萨孟武的《〈红楼梦〉与中国旧家庭》等。我喜欢阅读这样的“大家小书”,因为可以用较少的时间获得更多的文化精华,而且在细细品味中常能收获阅读的喜悦与思想的启迪。而自己书架上整齐排放的那些大部头,像《曾国藩全集》《王阳明全集》《鲁迅作品集》《宗白华全集》等,需要有充分的闲暇才能细读。因而,我更偏爱那些大家的“小书”。

在这些大家小书中,最让我感到特别的是建筑学家、清华大学教授陈志华的《乡土漫谈》。

2022年1月,我偶然从商务印书馆的微信公众号上看到一篇纪念陈志华先生的推送文章。那是一条讣告,内容是陈志华先生于北京逝世,享年92岁。“陈志华”这个名字和“1月20日”这个时间,让我心里突然一动。我赶紧去书房找出《乡土漫谈》一书,心里无限感慨。

同样是1月20日,我原计划去长沙一所学校参加交流活动。可是,活动因故要延迟。我便去了学校附近一家书店。在书店,我顺着书架浏览。一本《乡土漫谈》引起了我的注意,封底写道:关于乡土建筑研究和保护。这是我喜爱的话题与领域,应该值得一读,便买下这本书。在买下这本书当晚,我收到了那条讣告,正因为有这个或偶然或必然的机缘,以及在我内心产生的触动,这本《乡土漫谈》在我书房众多书籍中便有了一种独特的生命意义。这种意义说不清道不明,但我知道,一定是指引我朝着更好更光亮的生命状态前进。

学者自选集,围绕“人”展开的阅读历程

许多文人学者、著名作家常常会出一部乃至几部自选集。我个人比较喜欢贾平凹自选集、王鼎钧自选集、赵汀阳自选集、刘年诗歌自选集等。自选集,顾名思义即作者自选结集成书,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作者的价值取向和自我评定,也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出作者的整体实力和水平。阅读自选集可以快速了解一个作者的思考领域、研究范围和表述风格,甚至可以了解到作者的成长经历和心路历程。

对我影响最大的自选集是当代史学名家王学典教授的《20世纪中国史学评论》一书。

时间要拉回到2008年底,我在西北一所师范大学教育学院读研究生。当时我在所学专业方向上出现了许多困惑和瓶颈,找不到思考的生长点,也体会不到学术研究的乐趣。为了突破学习困境,我开始将目光投向其他学科。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了《20世纪中国史学评论》一书。这本书是山东大学教授王学典关于现代史学的评论集子,虽然是学术评论,但作者却写得如武侠小说一般有趣,史观派与史料派如何交锋,如何论战,如何此消彼长,写得精彩无比。很快,我便搜寻购买了王学典教授当时几乎所有著作。

2009年6月,我决定报考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现已并入儒学高等研究院)王学典教授的博士生。2010年春节刚过,我就去了山东济南,记得当时天寒地冻,自己裹着厚厚的大衣整天坐在出租屋的一张桌子前,对着一面墙看书。那段日子很苦,但我过得很充实。尽管最终与文史哲研究院、与王学典先生错过了,但是近10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学术史方面的阅读兴趣,经常购买此类书籍,也从来没有停止对王学典先生的关注。前两年,还买了他的新作《把中国“中国化”:人文社会科学的近期走向》《良史的命运》等书。那些文字及其蕴含的思想,依然是鲜明的“王学典风格”,依然读得人酣畅淋漓。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2022年9月,山东大学公开发布了招收国内访问学者的简章。我认真准备了访问材料,填报了儒学高等研究院。今天,我有幸成为山东大学的访问学者,而导师正是王学典先生。

古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而今天已经是一个“书到读时方恨多”的时代。在阅读中,必然会形成自己的阅读偏爱。阅读偏爱会推进自己的阅读深度,但也会限制自己的阅读视野。然而,真正值得警惕的并非阅读偏爱,而是碎片阅读、肤浅阅读和虚假阅读。如果阅读能与生命的精神、生命的体验和生命的情感联系在一起,那么阅读偏爱本身也是意味无穷且值得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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